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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術研究

        現當代“學人之詞”的特征

         日期:2022-08-15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學人之詞”概念肇興于晚清,自近代以來幾經變化。學界通常認為,從傳統學術視野來看,“學人之詞”主要指傳統學人以詞作反映經史、考據內容;在現代學術轉型之后,學者所填詞作中有反映現代學科范圍內任意知識的創作,皆可稱為“學人之詞”。事實上,現當代“學人之詞”的特質遠非學人以詞為載體來承載現代學科體系內任意知識這一簡單論斷可以涵括,可以從創作主體(詞人)、創作客體(詞文本)兩個方面來分析其特征。

        創作主體更為多元

        從創作主體來說,現當代“學人之詞”的作者既可以是精通某一現代學科領域知識的專家,亦可是有良好家學傳承或通過后天勤學而深諳某一領域的普通人,并不需要以“學者”身份加持。以現代“學人之詞”為例,例如沈曾植、馬一浮、沈軼劉、饒宗頤等皆屬通儒,精通現代知識體系內的多學科知識,著作等身,大名蜚聲學林,他們的詞作自然屬于 “學人之詞”。然而,有些人并非學人,但能以詞述學,以詞體承載現代學科知識,其創作同樣可以稱為“學人之詞”,如民國時期的詞人呂碧城。呂碧城幼時秉承家學,深諳經史;中歲旅居歐美,精通法語、英語等西洋語言,并能以西文翻譯中國佛典;晚年更是醉心佛經研究,并躬身踐行佛法,其在佛學上的造詣堪攀弘一、印光等佛門中人,其《曉珠詞》揭示了現代佛學對人性向善的呼喚、對生命倫理的思考及舍身拯溺救焚的決心。

        此外,亦有些學者并未對某一學科有系統研究,亦無專門學術論著,卻能以詞表現該學科內的精微知識,其創作亦可劃歸“學人之詞”。如被界定為現代“哲理詞”開創者的王國維,他的本職身份固然是學人,但其專注于經史、考古、文學、美學等領域,并無哲學方面的專著。然而,這并不妨礙王國維以詞來承載自己對西方哲學的思考、對人類終極命運的關懷。葉嘉瑩云:“靜安先生頗涉獵于西洋哲學,雖無完整有系統之研究,然其天性中自有一片靈光,其思深,其感銳,故其所得均極真切深微,而其詞作中即時時現此哲理靈光也。”(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可見,與清代“學人之詞”把詞作者牢牢限定為經學家相比,現代“學人之詞”對詞的創作主體身份的要求并不嚴苛。

        體現“現代性”價值

        從詞文本來看,除了表現現代學科知識之外,現當代“學人之詞”更應體現“現代性”。這種“現代性”可從表現方式、審美價值、思想價值幾個角度展開,體現在“悲憫凝重的人文情懷、自由深邃的思想取向、守正開新的藝術追索”等方面(馬大勇《種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網絡詩詞平議》)。

        在表現方式上,現當代“學人之詞”守正開新。詞人在推尊詞體、恪守詞律、集歷代名家之精粹的基礎上,善用比興之法創造出要眇宜修之詞境,謂之“守正”。此外,現當代“學人之詞”能借鑒新詩詩體以拓展詞體,在語言上趨近白話、語詞選用上大量采用現代語匯、善用白話句式以復現現代生活場景,謂之“開新”。如當代網絡詞人李子(原名曾少立)獨創“李子體”,可對接新詩,時人稱其作“說它是舊體,是因為在格律和用韻上是舊的。至于意象和風格,則分明便是新詩。說到深層的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更是如此”(金濤《當代傳統詩詞創作的機遇與問題》)。其代表作《采桑子》(“亡魂撞響回車鍵”)、《憶秦娥》(“夜斑斕,烏鴉偷走玻璃船”)拋開詞律、詞格,分明就是新詩。又如很多深受西方文藝思潮影響的當代詩人的詞作,借用西方象征主義、意識流、結構主義等理論對傳統詩歌結構、句法、語詞、意象進行解構和重組,創造出一些新的篇章結構和句式,營造出新的意境,生發出新的審美特質,令人耳目一新、嘆為觀止。

        從審美價值來看,現當代“學人之詞”表現現代人的價值觀念、精神風貌、審美趣味。俞吾金認為,“作為現代社會的價值體系,‘現代性’體現為以下的主導性價值:獨立、自由、民主、平等、正義、個人本位、主體意識、總體性、認同感、中心主義、崇尚理性、追求真理、征服自然等”(俞吾金《現代性現象學》)。現當代“學人之詞”呼喚自由平等、深度發掘人的主體性、獨立性,表現出強烈的新人文主義精神。如呂碧城的《金縷曲·紐約港口自由神銅像》期盼自由之光照徹人間,其《滿江紅·感懷》則高舉“女權”大旗,表達了詞人對實現男女平等、婦女獨立自由的強烈愿望。或以詞筆述說當代大事件,表現學者的人間情懷。如鐘振振的《西江月》(二首)有序“五一二大地震四周年,北川廢墟中見紅玫瑰一束盛開”,詞作歌詠災難中的人間真情,散發著熠熠生輝的人性之光。或以詞記載當代學林盛世,展現學人風采。如彭玉平的《蝶戀花·五月鳳凰花似酒》贈別嶺南諸生,引發陳永正、張海鷗、鐘振振等一大批學人唱和,寄寓詞壇前輩對后輩新秀的諄諄教導、殷切期盼,凸顯“德高、身正、學篤”的當代學人形象。

        從思想價值來看,現當代“學人之詞”在“抒情”“言志”“閑適”外,更多地呈現出“思辨”特質,接續唐宋以來以“文以載道”的傳統,這種“道”乃宇宙人生之哲理。現當代文言詩詞不能局限于中國傳統詩歌的旨趣,僅抒發文人一己之幽緒,而要把對世界本原、人類本質等哲學基本問題的思考作為關注點。換句話說,現當代文言詩詞承載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通向未來的道路。當代學人饒宗頤獨標“形上詞”,且對“哲理詞”開創者王國維的《人間詞》屢屢批評,正是因為王國維尚停留在人間,遠未達到超越塵世,上升到抽象、思辨的哲學層面,王氏詞作中體現的是人生哲學、生命哲學,而非“形而上”的純粹哲學。饒氏的“形上詞”以詞體原型再現“形而上”意旨,其詞“思想超越家國興亡、人事紛擾之一切世俗羈絆,著重抒寫于宇宙、人生之思考與體悟,以達天人合一之境界”(劉夢芙《論〈選堂樂府〉》)。

        凸顯學問著力過重

        現當代“學人之詞”以詞承載現代知識,散發出濃厚的思辨性、哲理性,然其在尊體之余又突破詞體限制,呈現出諸多不足。馬大勇在論述王國維“哲學詞”時,指出其不足處有二:“一來專長令詞且‘微嫌摹多創少’,長調極少且‘未離小令氣味,不免力弱’,成就不高。總體風格較為單一;二來‘用力過重,終欠自然’有深狹之病,于詞體本身之美越發不足。”(馬大勇《“偶開天眼覷紅塵”:論王國維詞——兼談20世紀哲理詞的遞嬗》)尤其是第二點“用力過重,終欠自然”幾乎是現當代 “學人之詞”的通病。例如,沈曾植詞“佛典僻典滿紙,古奧難解,像西藏曼荼羅畫那樣光怪陸離,越到晚年,這種趨向越顯著” (錢仲聯《清詞三百首》);馬一浮詞“多化用經史及佛道二藏中語,吐納萬象,霞彩氤氳,詞中境界,淺人輒難索解” (劉夢芙《二十世紀名家詞述評》);哪怕被當代學人推崇備至的饒氏“形上詞”,連“當代詞圣”施議對其詞作也須“一步一步、慢慢有所領悟”,可見現當代“學人之詞”著力過重,凸顯學問力度遠勝前人,終非柔美婉約之作。

        行文至此,現當代“學人之詞”的基本特征及不足已然十分明朗。所謂現當代“學人之詞”,指的是現代知識分子以詞來承載現代學科體系內的知識,借鑒現代白話語匯、句式書寫現代社會世間百態,折射出作者強烈的自我意識等現代價值觀念,彰顯現代知識分子對人生、宇宙的思考,對人類未來命運的終極關懷。然其不足之處在于“掉書袋”痕跡甚重,詞作中的現代知識過于專業化、學術化,詞意艱深,終非詞體本色。

        (本文系江西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媒介轉型視域下同光體贛派詩人詞事活動考論”(21WX05)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