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個人:唯物史觀確立的前提
日期:2022-07-28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學界在評價《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時普遍認為,其同馬克思恩格斯以前的全部著作相區別,很多東西在《形態》中都是第一次確立或論述的。正是在諸如“唯物主義歷史觀”“階級和階級斗爭理論”“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辯證關系”等的表述中,《形態》第一次較為完整地闡發了“唯物史觀”,并且對唯物史觀的“現實前提”賦予基本規定性,通常被學界簡稱為“現實的個人”。我們可能會發問,為什么“現實的個人”會成為唯物史觀的前提呢?如何詮釋“現實的個人”的規定性?“現實的個人”又產生了什么理論效應?
通向唯物主義世界觀“沒有前提是絕對不行的”
要破除舊的歷史觀,創立新的歷史觀,首先要確立一個前提或出發點。確定科學的歷史前提,可以為唯物史觀提供一個正確的出發點,實現唯物主義世界觀建構領域的一次革命,厘定唯物史觀和唯心史觀之間的界限。
從某種意義而言,任何歷史觀都把解答人類社會歷史前提作為自身的問題域。毋庸置疑,人是歷史的前提與出發點,歷史是人在時空中的延展,有人的歷史才是歷史。現實的人不是“純粹觀念性存在”,而是一種客觀歷史性存在。作為歷史活動者,必定是居于一定時空中的人,總是受一定的歷史條件制約,標定歷史尺度即歷史觀的核心之義就是確立人的真實性存在。然而,歷史上很多哲學家、思想家不承認這個自身感受到和體認到的道理,不僅否棄這個基本事實,還在觀念上、方法上甚至情感上都不愿意將人與其所生活其中的現實存在確立為自己歷史觀的前提和出發點。他們認為,“現實世界是觀念世界的產物”,觀念、思想、意志等構成現實世界的前提和出發點,規制和支配人及其現實生活。于此,歷史觀的現實前提問題就與他們毫無關系了,這也造成對人類社會歷史前提的唯心主義解答。
歷史前提的科學解答推動唯物史觀的創立。唯心史觀對觀念與觀念者所處現實世界的關系的解答桎梏了人們對歷史前提問題的思考。要破除這種舊哲學的窠臼,就必須實現從唯心史觀到唯物主義世界觀的跳轉,找到正確歷史前提。德國的批判是從“實體”“自我意識”“類”“人”“唯一者”等想象與幻想中來詮釋世界,建構其理論體系,對德國的批判展開批判,揭露其唯心主義實質,就必須否棄其錯誤的理論出發點,確立正確的出發點和前提。馬克思恩格斯在構建新歷史觀時尤為重視前提和出發點,認為:“前提不是任意想出的……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開的現實前提。這是一些現實的個人。”“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正是在對“前提”和“出發點”的反復強調中,他們從一開始就與德國的唯心主義區別開來。與青年黑格爾派把人歸結為“自我意識”、費爾巴哈將人解讀成抽象的“類本質”不同,馬克思恩格斯在《形態》中以“現實的個人”為理論前提建構科學歷史觀。
為什么“現實的個人”能夠成為唯物史觀確立的前提呢?現實的個人之為“現實”,其存在和發展的規定性一方面在于“他們的活動”,簡言之就是從事物質生產活動的人;另一方面源于“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即處在一定的物質生產和生活條件中的人,由此,唯物史觀的邏輯進程就呈現出來了。具體來看,《形態》通過對物質資料生產、需要的生產、人口的生產和社會關系的生產四個基本構成要素的逐步遞進的分析,使唯物史觀的形成邏輯一步步得以明晰。始終貫穿于其中的是“現實的個人”這個要素,并進一步升華為基于“現實的個人”的物質資料生產和再生產,以及在“現實的個人”基礎上形成的社會關系、結構及其相互作用、存在和發展的歷史進程及客觀規律,最終旨趣是“現實的個人”在共產主義社會中的自由全面發展狀態。“任何歷史記載都應當從這些自然基礎以及它們在歷史進程中由于人們的活動而發生的變更出發。”只有從有生命的個體存在及其生產活動出發考察歷史進程,方可準確把握社會發展動力和科學預測歷史走勢,并對歷史發展客觀規律和人類豐富多彩的社會發展史加以說明。
“現實的個人”之規定性
對前提的不同理解,決定著思想家們所建立的歷史觀的不同性質。離開這種經驗的、唯物的研究,無論怎樣宣稱人是“現實的個人”,對創建科學的歷史觀都毫無裨益。那么,究竟如何理解這個前提,也就是它的內涵或本質規定是什么?它與實踐活動和物質生活條件的關系又是怎樣的?
“現實的個人”是“有生命的個人存在”和從事實際歷史活動的人。《形態》指出,人首先是“有生命的個人存在”,構成了社會存在和發展的自然前提。除此之外,人還是社會生活的主體,承擔和體現著相應的社會關系。社會是人的社會,“現實的個人”總是在從事社會實踐和結成各種社會關系中反映著特定歷史條件和社會關系,遵循一定規律推動自身的發展完善。反過來,“現實的個人”如果忽視個人的活動及其物質資料的生產,就與費爾巴哈的“人”沒有區別。人是作為每一個鮮活的個體存在于社會中的,生產活動規約人的本質屬性,個人是什么樣的及其發展進度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形態》揭示人類社會史從“現實的個人”出發而逐步展開,這個領域是人的領域,是人的活動形成的。離開人去談歷史是不可想象的,同樣,離開生產和生產的物質生活條件來論及人的問題,也是匪夷所思的。
“現實的個人”與其生產活動和物質生活條件是統一的。“現實的個人”決不是純粹的感性存在,而是由他們所從事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人的現實的感性活動。要研究“現實的個人”,就必須轉入社會歷史的范圍,對人的生產活動和社會關系進行研究。現實的人要生存下去,歷史要延續下去,離不開物質生活條件這個基礎。因此,人是在社會中生產的人,由他們生產的物質條件所決定。從“現實的個人”出發,本質上就是從物質生產出發。因此,“現實的個人”就是歷史的物質前提,也是他們進行生產實踐的必備“物質條件”,這三者是統一的。據此,從“現實的個人”出發來解析人類生產和物質生活條件的前提和基礎是必然選擇。先前的歷史觀要么將這個現實基礎棄之如履,要么把它與歷史進程割裂開來,毫無瓜葛。
“任何歷史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必須注意上述基本事實的全部意義和全部范圍。”德國哲學家們也不是沒有前提,只是沒有物質的前提罷了,絕對精神、自我意識、“抽象的人”就成為他們考察歷史的前提,由此建立起自己的色彩不同的歷史哲學。《形態》對唯物史觀前提的考察,不僅為全面制定唯物主義歷史觀提供了堅實基礎,而且劃清了唯物史觀和唯心史觀之間的原則界限。
“現實的個人”的理論意蘊
“現實的個人”概念成為科學歷史觀的前提,不僅意味著全面清算舊哲學的完成,而且將其看成揭示人類社會史的演進歷程和基本規律的出發點,由此揚棄和超越以往各式各樣的歷史觀,正式創立唯物史觀。
“現實的個人”概念明晰了人作為歷史主體的自我創造、自我生成過程,辯證地解決了歷史領域中的主體和客體關系。人作為歷史主體,意味著從現實實踐出發把握歷史,實現歷史主客體之間的有機統一,以免使自身掉入“歷史”工具的陷阱,完成對“人與歷史關系”的科學建構。現實的、從事實踐活動的人的相互活動推動各種社會關系的形成,歷史不單純是為人的活動提供的舞臺,而且是人的活動本身,人的活動又進一步豐富了歷史的現實圖景。總體而言,“現實的個人”既是能動的又是受制約的,承載著“劇作者”與“劇中人”的雙重角色。
“現實的個人”概念彌合了以往歷史觀中自然與歷史的二元對峙的觀點。“現實的個人”表明,作為歷史主體的人必然是受自然“制約”的人,勞動不僅在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中形成了自然關系,同時在勞作中也塑造出諸種社會關系,那種用“歷史”遮蔽“自然”甚至完全替代“自然”的偏向就站不住腳。正如《形態》在批判費爾巴哈“半截子唯物主義”時指出,“唯物主義和歷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這是舊唯物主義的一個通病,即自然和歷史似乎是兩個毫不相干的東西。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感性世界是現實的個人在感性活動中創造出來的涵蓋自然與歷史的世界整體,自然與歷史的統一并不會消除兩者差別,更不會消除自然的優先地位。生產人的生存所需資料是人的第一個歷史活動,物質生產和自然條件之于人類歷史的重要性顯而易見。這說明不能將“人對自然界的關系從歷史中排除出去”,“現實的個人”正是自然進化和歷史創造、個人與社會的矛盾體,演繹著人類歷史進化的內在矛盾。
人類社會歷史發展規律在“現實的個人”概念中得以揭示。前提和出發點的轉變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轉變。“現實的個人”概念的確立使得馬克思摒棄以抽象性的、生物學意義上的人解碼歷史的觀點,在深入分析“現實的個人”物質生產過程中揭示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運動規律,據此闡明了社會的共時性結構和社會形態的歷時性更替。其中,生產力呈現的是“現實的個人”作用于自然時的物質活動所形成的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而生產關系表現的則是現實的個人彼此之間在生產及其他相關活動中產生的社會關系(或交往形式)。《形態》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科學概念的闡發,有助于在研究社會分工中揭示生產力和以所有制為基礎的生產關系之間的辯證聯系及其矛盾運動的規律。社會歷史的認識發生了真正的革命,清除了對歷史的一切臆造,一種科學的歷史觀展現在世人面前。
“現實的個人”既是馬克思恩格斯清算舊哲學信仰的產物,也是新歷史觀形成的前提和出發點。知史鑒今,重溫《形態》這部著作及其“現實的個人”概念的深刻內涵,對于深入了解唯物史觀的形成邏輯以及馬克思哲學革命具有重要意義,對于建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同樣具有參考價值。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21世紀馬克思主義研究協同創新中心、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