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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體安全:打開心理健康研究的“另一扇窗”

         日期:2022-03-24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本體安全感是人類的一種基本需要,反映了大多數人對自我認同的連續性以及對周圍社會環境的穩定性的信心。而心理健康問題有其特定的社會根源,本質上是人與環境互動的消極結果。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強調,本體安全感是針對自我的安全,即作為“存在”的安全,而不是作為“生存”的安全,它源于個體在人與環境互動過程中的心理體驗。因此,借由本體安全感這一概念,從社會學視角分析心理健康問題,是心理健康研究的又一取向。

          自我認同和環境適應統一于本體安全感

          自我認同的核心在于人格發展的連續性。這是心理學的研究課題。自我認同是本體安全感的核心,意謂自我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即個人的內部狀態與外部環境的整合和協調一致。根據埃里克森人格發展階段理論,建立自我同一性和防止自我同一性混亂是十二三歲至十七八歲個體心理發展的主要任務。若個體按照社會要求和準則去發展,就會受到贊許和獎賞,體驗到勤奮感、主動感、信任感和自主感,最終形成青春期現實自我與理想自我的統一;若違反社會要求和準則,就會遭受批評或譴責,形成自卑感、反抗乃至敵對情緒,影響個體的人格發展,最終導致自我同一性危機。研究表明,持續與嘗試解決自我同一性危機的心理努力,容易導致青少年產生不確定感和無力感,使其感到焦慮和抑郁,降低其心理健康水平。可見,同一性達成意味著成熟和自我認同,反之,則意味著困惑、僵化和分裂。而自我意識的獨立性、發展性和連續性,以及與某一群體及其成員之間共有的連帶感、價值感和目標追求等,會促成個體意識分化為理想自我和現實自我,建立自我同一性就是要使二者達到統一。更為重要的是,人格的主要成分是自我,人格的完善需要自我的連貫性和一致性。為此,可改變現實自我,使之與理想自我一致;亦可修正理想自我,使之符合現實自我。這是一個動態建構的過程,也是個體依據其經歷反思性整合的結果,其生長點在于“本體安全感”。

          環境適應的關鍵在于生活的秩序感。這是社會學的研究課題。環境適應是社會適應的一種形式,它是維持本體安全感的基礎,也是個體在不斷運動變化的環境中與其取得平衡的過程,從側面反映了個體的社會生活能力。穩定的外部環境提供了內源性張力,幫助人們形成穩定的日常生活秩序,建立起對周圍物質環境及自我持續發展的穩定信心,此時人們處于本體安全的狀態;而外部環境發生根本性改變時,則會打亂人們的日常生活秩序以及與環境之間的穩定性,破壞了他們長期以來在穩定環境中所形成的心理安全狀態,也使得其對自我連續性的信心降低,本體安全感則會受到威脅。研究表明,當全球化、自然生態、制度環境等發生變化后,驚慌失措的人們往往處于一種本體不安全的狀態,即人們的本體安全感受到了威脅。而本體安全感受到威脅的人們為尋求本體安全感的恢復,傾向于采取不同方法來重獲本體安全感,如尋求穩定的住所或重新構建日常生活秩序。毫無疑問,對環境的依戀和認同,表達了人們對當地社會實踐活動的參與和記憶,而且深受其影響。當人們與熟悉的環境聯結在一起時,往往會無意識地激活其對自己與環境之間存在穩定互動聯系的感知,將環境視為自我的一部分,并且與環境建立起親密的情感聯結。相反,人際之間的相互猜疑和防御,則會加劇焦慮、抑郁的產生,從而使人們很難體驗到本體是安全的。

          自我認同和環境適應兩者統一于本體安全感。誠如上述,本體安全感這一概念涵蓋的自我,更加強調與環境互動中的自我,以及環境對個體自身存在及發展的影響,如果環境適應不良,就會出現自我混亂的狀態。同時,本體安全感雖然可能涉及諸如自然災害、戰爭等對人類產生重要影響的危機事件,但該概念關注的是這些事件打亂個體日常生活秩序所引發的人們對自身連續穩定發展的焦慮和擔憂,并非對生命本身的威脅。因此,本體安全感不僅是自我的安全,而且包括自我與環境的和諧一致,兩者統一于本體安全感。值得注意的是,當個人需要確保自我的安全時,前提條件是他們對自我的理解必須相對穩定,但穩定并不意味著對自我的理解必須永遠保持不變。事實上,自我的變化對于個人發展至關重要。這一觀點更傾向于個體對自我連續性的重視,因為它保證了個體的能動性,而尋求本體安全感就是個體能動性的表現,更是個體自我實現不可或缺的前提。

          本體安全感與心理健康互為因果

          心理健康作為現代社會文明程度的一個重要標志,反映了個體心理狀態(如適應能力、人格健全等)保持正常或良好水平,且自我內部(如自我意識、自我控制、自我體驗等)以及自我與環境之間保持和諧一致的良好狀態。其目標就是要使個體在與現實環境保持接觸的情況下,擁有充分的安全感。研究表明,在本體安全感與心理健康的因果關系上,存在著交互作用的可能性,尤其是心理疾病可能導致個體對負面的信息更為敏感(負性傾向),知覺到的社會環境支持減少,進而威脅到本體安全感;而擁有本體安全感的個體,持有更為積極的認知和心態,能夠感知到來自社會環境的長期支持,有利于人格穩定和自尊發展,從而有助于心理健康。

          首先,本體安全感有助于提升心理健康水平。本體安全感與其生命早期形成的身體安全感不同,更加強調與個人和社會發展的關系。即從“人與環境”的互動角度,強調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與外部環境之間長期、穩定、有序并可預測的互動關系,以及在這種互動關系上建立和發展起來的安全感。本體安全感還從自我建構的角度,而非僅從單純的心理體驗視角,強調了穩定、連續的環境互動與個體自我連續性之間的關聯性。毫無疑問,自我認同以及自我與環境之間的協調一致,是一個人心理健康的重要特征。因此,本體安全感的獲得,有助于個體心理健康水平的提升。盡管人們仍會被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所困擾,產生焦慮、抑郁等消極情緒,但他們始終相信自己是真實的、連續存在的、完整的,并且可以有效適應環境,與他人建立良好溝通,保持穩定的社會關系。因為對自己真實就意味著去發現自己,并且能夠主動地建構自我,從而脫離虛假自我的困擾,維持內在狀態的平衡和心理健康水平。

          在社會學家看來,心理健康問題有著特定的社會根源,能否適應社會環境決定著人類心理健康水平的高低。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帶來的不確定性,使以往穩固的、單一的信仰體系和知識體系不復存在。這就意味著人必須不斷地適應各種挑戰,不斷處在各種應激狀態之中,并根據變化了的環境來重新構建自我認同感。這種緊迫的情勢使許多人處于焦慮狀態之中,關注心理健康、維護心理健康也因而成為現代人更好地生存和發展的重要任務。

          其次,心理健康有助于增強本體安全感。在心理學家看來,心理健康問題大多可以歸結為日常生活秩序的紊亂和失衡,而日常生活習慣的建立,給人們一種心理上的確定性,有助于維持本體安全感。習慣是一種獨特的構建連續性和秩序感的模式,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反復實踐達成的“契約”,具有約束性和索引性,連接著過去和未來。本體安全感最初就是這樣與習慣和慣例聯系起來的。但對習慣的依賴制約著人們容忍變化的能力,因為建立習慣本身很不容易,過程充滿了風險、無序和不確定。當已建立的慣例被打破時,焦慮就會涌來,無論出于什么原因,人們會本能地 “捍衛”習慣,對抗改變。因為這種失衡的狀態直接威脅著人們的本體安全感,導致心理失調,甚至出現心理健康問題。心理健康的個體相信常規會被重新建立,或者需求最終會通過新的議程得到滿足。換言之,個體不會把日常生活秩序當作目的,也不會有意識地引導自己的行為去維持它們。心理健康個體的自我效能感也更高,擁有更加積極的認知和情緒反應,也更加相信周圍環境是安全的、可靠的,而這有利于個體獲得本體安全感。

          然而,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反復實踐達成的契約(習慣)具有脆弱性和依賴性。當人們依賴的習慣系統受到損壞時,恐懼和焦慮就會包圍人們的生活。其背后隱藏著自我概念的脆弱性以及對于自我存在的擔憂和焦慮,即本體安全感的缺失。對于大多數心理健康的人而言,在日常生活中建立一個基本的本體安全感并不需要太多的努力,但是對于本體安全感缺失的個體來說,他們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來維持脆弱的自我意識,以至于他們在為自己的存在之外的任務辯護。盡管此時真正的社會拒絕、歧視抑或排斥等還未發生,但對于被拒絕與貶低的擔憂和焦慮,足以對他們的情緒和生活造成負面影響。當需要應對的負面影響持續不斷時,會進一步損耗他們的心理資源,使一些人變得更加分裂,并創造假象來面對世界。而這是他們維持最小自我意識、防止心理崩潰的一種防御性應對機制。對他們來說,創造假象既維持了心理的平衡,也降低了本體安全感威脅。自我不會因為未知而把自己困在一個模糊的空白中,而是聯系過去經驗,產生新的認知或認知幻覺對自我進行防衛。其中,自戀的防御過程在補償了內部分裂和自我疏離的同時,提供了確認感、認同感和優越感,使得一個積極的自我得以保持。在這一過程中,自我并不追求準確,相反,自我愿意生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里,通過自我美化為自我辯護。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個人的存在是否真的受到威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感知到環境中存在的威脅是真實的。當然,心理健康的個體通常會建設性地面對這些經歷,做出良好的適應,并繼續發展。

          人們日常生活秩序和習慣的打亂或維系,會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尤其是全球化趨勢下,不斷重組和流動的生活狀態,對人們來說是一種打破原有習慣、建立并適應新秩序的挑戰。適應并融入這一全球化的環境,意味著熟悉程度以及與本源地點之間的聯系比以往要少得多,英國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將這種現象描述為“液態現代性”。“液態”意謂人類社會的生活樣態與存在方式。在液態社會中,不再有永恒的關系紐帶,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模式即各種社會關系處于不斷“液化”的狀態,隨時可以松綁。全球化流動對應的是再嵌入,與其說是一種與當地人疏遠的現象,不如說是一種在擁有共同經驗的全球化“社區”內進行整合。顯然,本體安全感與現代全球化之間存在著既相“生”又相“克”的復雜關系。因此,優化外部環境,減少不良刺激對人心理健康的損害,對實現本體安全感尤為重要。

          總體而言,心理健康問題是人與環境互動的產物,有其特定的社會根源。因此,心理健康研究不能就事論事,而必須立足于社會環境現實。這種心理健康研究的社會學取向,有別于心理學或醫學模式,不僅著眼于個體層面的特質屬性,而且關注社會層面環境因素的影響,為心理健康研究打開了“另一扇窗”。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